【少年歌行】琴瑟在御１～３
１、身故
傍晚，城外，整个山林在夕阳余晖中斑驳璀璨地闪耀着，金色的太阳在遥远的天际滑落群山。
“停下……”
倚在白凤的怀中，虚弱地颤声请求道。
“别说话，很快就到了。”
弄玉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歉意与愧疚，但更多的是释然与解脱，她所中之毒早已发作，支持如此长久的时间，已无法继续忍耐了，因毒药而导致的痛楚蔓延全身，让她的声音也变得沉重，“不必了，解药——”
虽是勉力克制着不让自己陷入黑暗，但在心神一松后，便支持不住了，话还未说完，弄玉便觉得眼前忽然一暗，喉头一热，急忙抬手掩住白凤身前的伤口，以免毒血渗入。
一口鲜血喷出，尽皆洒在白凤胸口。
她深知药性已经蔓延全身，此时姬无夜必然在搜捕他们，她不能再拖累白凤了。
而白凤见她实在是痛苦难当的神情，终是随了她的意，停了下来。他将她轻轻放下，让她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干坐好，希望她能支撑下去，“你再撑一会儿，只要一会儿。”
弄玉缓缓睁开沉重的眼帘，看向眼前这个至情至性的白衣少年，平静而凄凉地说：“不必了，你救不了我。”
“我可以！”
白凤的决心通过他的声音传达出来，弄玉看着他眼中不肯凋零的固执，没有回应他的话，她知道白凤的固执改变不了现状，错开视线，抬眼望天，颤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伸向苍穹，似是要触摸天空。
黑夜正在吞噬着光明，晚霞染就得白云被渲染地鲜红如血，就像是在为谁送行，弄玉微微笑了起来，颤声说道：“天……要黑了呢！刺客的生命，本就该属于黑夜……”
弄玉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命运，而她正在接近命运的终点，慢慢地放下手，她垂下眼帘，避开了白凤的视线。
“我和你的命都是墨鸦换回来的，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白凤神情惨咽，颤着声说道，他不允许弄玉放弃生的希望，他不希望在失去了一个如师如友的人之后，连仅存的知己也将失去。
白凤的决心让弄玉动容，但是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弄玉又抬起了头，神情宁静而又温柔地看着白凤，这个少年应该拥有属于他的天空，“那首心弦之曲，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很美。”白凤用力地答道。
听到白凤这样的回答，弄玉很是高兴地说：“真的么！”
人生在世，知音难求——‘你，真的懂了我？’
“你知道我当时就在附近。”
弄玉含笑点了点头。
“可是在雀阁上你骗了我”
听到白凤此言，弄玉地内心不由心生歉意，在雀阁之上，她身负重任，哪怕是难得一求的知音，她也无法对他显露出真实的自我，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拔出姬无夜的左膀右臂。
心中感慨万千，喉剑却又突然一热，弄玉知道她的时间将止了，对着白凤，她眼含歉意，温柔地轻声说：“其实，这一次，我也骗了你。”
“什么？”
“我所中的毒，根本没有解药。”
弄玉说完，望着白凤绝望的眼神，心中劝解之言无数，却已是无力再说一字，她想要表达的一切，只能通过琴音传达了。
她缓缓伸出手，用着最后的气力，在白凤的手上，五指轻拨，指尖流动光华，为白凤再一次演奏心弦之曲，将自己最后的心声，在琴音中交付白凤。
这是她能送给他最后的礼物，也是她最美好真挚的祝福，他像一个姐姐和母亲一样，用琴音告诉这个孩子：
今后的漫长时光中，你就要独自在天空中飞翔了，我们再也不能陪伴在你身边，你要在崎岖坎坷之途上，学会不让自己受伤。当你的至情至性不得不向乱世孤注一掷，你一定要坚持坚持飞翔，你也一定会越飞越高。在哪个时候，整个世界将记住你的飞翔，在那个时候，你不再是曾经的你，但你的美丽，也正是因为曾经的你一直没有真正消失，
我知道，那一天终会到来，你终会拥有一颗永远自由的心。
没有人能够再困住你，飞吧，属于你的天空永远不会消失。
琴音激荡，弄玉的手缓缓滑落，垂在树下的细草指尖，再也不动。
沉重的眼帘缓缓合上，她却扬起了一抹满足的笑意。
这一世终是结束了，但在沉入黑暗后，她的眼前却闪过一幕幕的画面，有她的过去，也有她不知道的，甚至是……关于流沙、关于韩国的未来……
原来，她并不属于这个时空，原来，这里的一切早已注定，原来，她这一世本可以不用那么拘束，可以在此间寻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可惜……太晚了，直到生命走到了尽头，她才想起一切。
这世间的一切已与她无关，但愿此间的故人能够在这乱世活下去，若是可以，她希望每个人都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而她的未来，则在另一个时空……
2、新生
“啪！”
一阵刺激的痛楚从臀部传来，让弄玉不由哭出了声来，但当她发声她才发现自己现在的状态。
“呜哇……哇……哇！”
泪水不自觉地滑落眼眶，无力的四肢让弄玉感到更加无奈。
任谁身死之后，又转世成为一名刚出生的婴儿，都会感到无语外加羞耻的。更何况她已经是第二次经历了，第一世的人生宛如一本书，上一世临了前才迟迟地在她的面前翻开，任她翻阅，而上一世的一切恍如昨日种种，在她眼前闪过，随着刚出生时的落泪，一同放下。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古秦时的弄玉已经随着那最后一曲逝去，如今的她拥有一个全新的人生。
“老爷，是一位千金。”
产婆略带紧张的声音传到弄玉的耳中，换回了她的思绪。
虽然刚出生的婴儿无法视物，但能感应到光亮，她朝着不远处的人影伸出了手。
“唉，抱过来吧。”
一道浑厚的男声传入了弄玉的耳中，她能够明显地感受到那疑似他父亲的人将她抱在了怀中，语气中是无法忽视的忧虑。
“如今太安帝病危，八位王子各自为政，我本不想卷入这场争斗，但却无法脱身，你在今日出生，真不知是好是坏。”
就在这时，一名侍女跑来通报。
“老爷，夫人想见您和小姐。”
“我知道了。”
男子话音甫落，弄玉便感到她被人带着，朝屋中走去。
卧房内，一名美貌妇人倚在床头，温柔地看着抱着孩子走入的中年儒士，“夫君，你来了。”
“芸儿，你刚生产完，怎么起身了。”
说着，男子将孩子小心的交到女子的怀中。
女子看着怀中的婴儿，温柔地笑道：“给孩子取名了么？”
男子摇了摇头，叹着气，说：“还没，如今的时局让人忧心啊！”
“夫君，将孩子送走吧。”女子温柔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决绝。
男子不解地问，“就算五王子落败，我也能保你们娘俩周全，为何要将孩子送走。”
“夫君。”女子似水的秋瞳中泛起泪光，“我刚才为我们的孩子算了一卦，她命格显贵，将来必成人中龙凤，她留在这里只会害了她。”
男子闻言，眼中的忧虑又重了一重，愁眉紧锁，妻子话中的深意让他的心不由沉了下去，“我明白了，一切就交给我吧，你好好休息。”
“嗯。”女子留恋地看着怀中的婴儿，眼角噙着泪花，不舍地说道，“这孩子，就叫弄玉吧。”
“弄玉。”男子轻唤了一声，眼中满是对孩子未来的祝愿，“秦妃卷帘北窗晓，窗前植桐青凤小。希望我们的小弄玉能和上古春秋时期的弄玉公主一般，寻到她的如意郎君，做一对逍遥人间的神仙眷侣。”
“我们是一对不合格的父母。”
女子声音哽咽地说道。
男子拂去女子脸上的泪水，安慰道：“弄玉，会理解我们的，是吧，爹娘的小玉儿。”
躺在男子怀中的弄玉，听完她今世父母的对话，紧紧地握住了男子的手指，轻声落泪，“呜呜……”
“真乖！”男子看着她，欣慰地说。
“夫君，事不宜迟，不能再等了。”女子劝道，“几日前我传信给义兄，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也只有那里能够让弄玉平安长大，孩子就交给他吧。”
“流芸。”
心音入耳，屋中的男女知晓，他们等待的人来了。
“义兄，我时日不多了，弄玉就托付于你了。”女子以传音之术回应。
“流芸，你遭受了反噬。”
那人平静地指出了屋中女子的现状。
“义兄，我命中有此劫数，躲不过，避不开，如今，我只愿吾儿安好，能与夫君相守，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随他。”女子面色从容，可她的话却无比决绝。
“痴儿……”来人轻叹了一声，一挥手便将男子怀中的弄玉招至怀中，他低头细观弄玉面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哎，难怪你会将我找来，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有劳义兄了。”女子说完，蓦然呕出一口鲜血，“咳咳……”
“从今日起，她便是我吕素真的徒儿。”女子的义兄，或说是青城山掌教吕素真长袖轻挥，一道清风吹向女子，女子的面色顿时红润了三分，“流芸，你好生修养，或还能撑到这孩子长大成人。”
“多谢，义兄。”靠着床柱的女子，微微一笑，“但如今天启城风起云涌，牵一发而动全身，夫君如今深陷其中，若有意外发生，我也不会独善其身，只希望弄玉能摆脱这里的纷争，在玉儿长大之前，我们的事情，还请义兄隐瞒。对外就说，弄玉是义兄你在路边捡到的婴儿，可好？”
“哎，你一向如此任性。”吕素真在心中长叹了一声，“也罢，这孩子既入青城山，今后便与北离兵部尚书府无关。”
床上的女子扬起一抹浅笑，满足的阖上了眼眸。
“一切就拜托义兄了。”
弄玉在吕素真的怀中，不明所以地挥着手，从抱着她的人踏入房间开始，这屋中便静无声息了，直到她此世的生父出声，她才听到一点动静。
在她的父亲说完这句话后，弄玉便感眼前一会，整个人仿佛腾空而起，飘向不知名的方向。
3、入山
不知过了多久，弄玉感觉带着自己疾驰而行的人停了下来。
“掌教，你怎么带了个女娃娃回来。”
几道中年男音不约而同的在弄玉的耳边响起，抱着他的男子对那几人说，“这是流芸的孩子，但从现在起她便是我的关门弟子，弄玉之后，我不会再收徒了。”
“流芸那丫头，若是脾气没那么倔就好了……”其中一位比较年长的中年道人说，“可惜了……”
“是啊，她若专心修道，如今的成就怕是不会低于掌教你啊！”另一个道人也感叹着。
“不必赘言了，这都是她的选择。”吕素真叹了一口气，低头看向弄玉，清冷的眼中浮现一丝温柔的暖意，“这孩子，或许会是玉真的贵人。”
“掌教你是说……”最为年长的那个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脸上浮现出一丝喜意，“那可真是太好了。”
赵玉真命中的劫数，一直都是压着他们几个师兄弟心头的大石，如今出现了一丝转机，怎能让他们不欣喜呢！
“我观这孩子面相，她虽有道家仙缘，但与她母亲一般无法留在青城山。”另一位道者看着弄玉说，“她的资质和流芸那丫头一样高，甚至更高，可青城山留不住她。”
“师兄说的没错。”吕素真应道，“弄玉的未来不在青城山，未来她想下山时，就由她去吧，或许她能遇到她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就像流芸一样。”其余几名道者笑着说道。
吕素真点了点头，“就像流芸一样。”
“带着她去见玉真吧。”最为年长的道者说，“让他见见她未来的小师妹，好好培养培养兄妹情谊。”
吕素真点了点头，“诸位师兄、师弟，素真先行一步了。”
几位道人摆了摆手，让他离去。
而在吕素真抱着弄玉离去后，几位道人同时长叹了一声，“看来流芸那丫头是快不行了，若非如此，以她那个性子，怎么可能把孩子托付给他人。”
“殷师兄，流芸她……”最年轻的中年道人踟躇地说，“我们不能帮她么？”
被换做殷师兄的殷长松无奈地摇了摇头，“流芸她命中有此劫数，可她做出了选择，如今她身在天启，就算是我们也插不上手，只能请三清道祖保佑她了。”
“她当初若是拜入青城山，如今也不会走到这般地步。”其中一名道人用着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都怪李明翎那个臭小子！”
“流芸是素真的义妹，也是我们几个从小看到大的，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做出的决定，就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当初如此，如今也是一样。”另一名道人摇着头叹息。
“是啊，她说过，她做出的决定，就不会后悔。”殷长松颔首。
这厢，青城山的几个长老围在一起谈论着过往的事情，另一边，吕素真带着弄玉来到了赵玉真的住所。
“玉真，为师回来了。”
“师父，你怎么带了个娃娃回来？”赵玉真好奇地看向吕素真怀中的弄玉，“她是你的女儿么？”
吕素真摇了摇头，“她是你的师妹。”
“师妹？”赵玉真不解，“青城山不是向来不收女弟子么？”
“青城山从未有过禁收女弟子的条例，只是世人这般认为，而且却是没有女子拜入青城山门下，久而久之连青城山的门人也这样认为。”吕素真笑着说，“她啊，是差一点成为你师姑的女儿。”
“原来如此。”赵玉真认真地点了点头。
吕素真郑重地嘱咐道：“玉真你记住，等弄玉正式拜入我门下后，你要唤他师弟。”
“这是为何？”
吕素真答道：“徒儿你不是说青城山向来不收女弟子么，弄玉若是以女子之身入门，肯定备受关注，这对她来说并不是好事。”
“徒儿明白了。”赵玉真点了点头。
“日后在青城山，她便是你的师弟，赵玉清。”说着，吕素真便把怀中的弄玉交到赵玉真的怀中，“她与你关系匪浅，以后要好好相处！”
“我会照顾好师弟的。”
赵玉真看着怀中粉刁玉琢的娃娃，认真地答道。
一阵清风拂过，吹落满树桃花，远远看去，便能看到树下一名中年道者，满眼温柔的看着一名正抱着婴儿的十一岁道袍少年。
少年一身紫衣道袍，虽是年少，却已初具日后的仙风道骨，而在他怀中的女婴，丝毫不见遇到陌生人气息时的排斥，神色平静而从容，异于常人。
日后的青城双璧，就在今日初具雏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