珏影

10 来去归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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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师尹府后门外，一辆马车已经等在了那里，而在师尹府的后门内，无衣和慕少艾同一时间来到。

　　“药师，这次离去也不知道要多久。”说着，无衣从袖中掏出一只沙漏递给慕少艾，“元沙髓的用法，我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做的，就通过他告诉我。”

　　“这个能用多少次？”

　　慕少艾接过元沙髓，仔细地看了看，不像是无衣十年前做的那只仿冒品。

　　“这是我新作的，这回能用三次，再用便会报废。”无衣也盯着慕少艾手中的元沙髓，无奈地说道。

　　制作元沙髓的材料在羽国并不常见，他已经尽量地寻找了制作材料的替代品，但是效果仍是不理想，到目前为之也只是把元沙髓的通信次数从一次提升到了三次而已。

　　“我明白了。”慕少艾点了点头，把元沙髓塞进了包袱之中，“虽然药师我不在这里了，但无衣你的药可不能停，不然你体内的药效就会被破坏了，到时候就算是药师我在，也没法立刻让你变成现在这个状态。”

　　“我知晓了。”无衣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沉声的说道，“药师，你一路小心。”

　　“别看药师我年纪大了，但是能力可没退化。”慕少艾带着一丝邪气地冲着无衣笑了笑。

　　无衣看着这样的慕少艾，不由一时晃了神，等他反应过来，后门已经被慕少艾出去后关上了，他不要摇着头笑了笑，他怎么忘了在素还真那里看到的屈世途写的武林史书中提到过，慕少艾或者说认萍生可是颠覆了翳流的人呐！

　　“少年无端爱风流，老来闲赋万事休；万丈勋名孤身外，百世经纬一樽中。”无衣轻轻念着慕少艾的诗号，缓步朝着自己的卧房走去，“药师想知道是什么人这么想不开来惹我，如今我却是为那组织默哀，在惹了我之后，还让药师起了心思，答应幽冥君的邀请去铲除它。”

　　“只是这一次……”无衣突然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向那被朦胧雾气所遮掩的昏暗天空，“它能够不插手这件事情。”

　　不过，无论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不然他那些训练了那么久的竹卫，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全军覆没地丧命在阎王鬼途的手中了，真是相想就让人生气啊！

　　无衣垂下了眼帘，遮盖这眼底转瞬而逝的暗芒，一阵凉风吹过，无衣抖了抖身子，握紧了身上的披风，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地回到了卧房之中。

　　脱下披风，倒上一杯热水，满满地喝下一整杯，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无衣呼出一口热气，慵懒地躺在铺了皮草的长榻上，“所以说，吾最厌恶冬日了，慈光之塔向来无雪，一年四季皆如春日，可惜无法看到慈光永耀的场景了。”

　　无衣缓缓地合上了眼帘，放纵自己陷入沉眠之中。

　　他仿佛看到了已经没有他存在了的慈光之塔，看到了离开了秀士林步入仕途的允儿，看到他坐上了他的位置，在流光晚榭中批改策论的模样，看到了在濯风山隅中守着的撒儿，看到他虽然寂寥但是安静无忧的生活。

　　似乎听到了允儿在闲暇时的喃喃自语，他说“师尹，你在苦境可还好，允儿想你了，但允儿现在却不希望你回来了，因为这里已经容不下师尹的存在，也无法给师尹发展的空间，当年素还真住在这里的时候，允儿听他说过苦境很大、很宽广，相信在那里师尹能够登上更高的位置，俯瞰更美的风景。慈光之塔有允儿在，允儿不会让师尹的心血付诸东流的。”

　　又好像听到了在濯风山隅中，撒儿在溪边给他烧纸的时候念叨的话语，“师尹，撒儿现在过得很好，你在那里过得好么？你让我忘记你交给我的一切，但是我做不到，也不想要忘记，那些东西占据了我几乎全部的生命，也是我为之珍惜的事物，我是不是让师尹失望了。也是，师尹最喜欢的是一羽那小子，我做的再好，也比不上一羽赐命在师尹心中的地位，但是这一次我不想做的那么好，就算是要忘记，也让我忘得慢一点，要是连我都忘了师尹，还有谁能惦记着师尹呢！？……”

　　后面的话无衣已经听不清了，他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慢慢地变得模糊起来，直到刺眼的光芒照射在他的脸上，明亮的光芒晃得他不得不伸手去遮挡的时候，他才从梦境中脱离了出来，一滴清泪从他的眼角滑出，落到地上溅起一朵晶莹的泪花，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这一滴泪一起离开了他。

　　无衣低下头，盯着地上那逐渐挥发了的泪水，眼神不由暗了几分，他知道他与苦境的联系从这一刻起才是真正的断开了，并逐渐融入九界，被九界天道所接纳。

　　“呵！”无衣自嘲地笑了笑，用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呢喃着，“若消灭阎王鬼途是吾之天命，吾认了，让吾看到慈光、看到允儿和撒儿他们的情景，吾也十分感激。”

　　“可是……”无衣的话语一顿，在心中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让吾接受你的摆布么，吾无衣师尹，从来都不是受人摆布的棋子啊！若这一回的对手是你，吾会感到十分的荣幸。’

　　“叩叩——”

　　敲门声响起，瞬间拉回了无衣的思绪，他的神情顿时恢复成了平日里的状态，从容而轻柔地问道：“何事？”

　　“回禀师尹，五皇子请师尹前往前厅用餐。”门外的侍者恭敬的答道。

　　“嗯，我一会儿就到，你先下去吧。”

　　“是。”

　　等到门外侍者的脚步声远去后，无衣换了身衣衫，便前往了前厅，上官鸿信已经等在了那里，见到他到来，立马站了起来，“师尹。”

　　“用餐吧。”

　　“是。”

　　早餐过后，上官鸿信好奇地问道，“老师，药师好像不再府中？”

　　无衣接过上官鸿信递过来的纸张，一边批改他昨日给上官鸿信布置的作业，一边回答，“药师说他要出门游玩，归期不定，尽早就走了。”

　　“那老师您的身体怎么办？”上官鸿信听到已经慕少艾离开后，担忧地看着无衣单薄的身躯，紧张的问道。

　　无衣抬起头面向上官鸿信，给了他一个安抚人心的浅笑，温润的声音似乎带着沁人心脾的魔力，让人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我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气虚体弱罢了，药师留下的药方一直吃着便可，更何况鹭儿还在府中呢！他不说完全传承了药师的本事，但也有两三分了，这已经足够了。”

　　说完，无衣便又低下了头查阅上官鸿信的作业，一刻之后，才再出声问道：“鸿儿，你可知你这次错了几处？”

　　上官鸿信在心中估量了一下自己在完成的过程中遇到的难题和疑惑，又算了一下自己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地方，老老实实地答道，“七处。”

　　无衣闻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十处，另外三处，你并没有写错，但你用错了地方。回去好好想想这三处改怎么改，剩下的七处，你按照我给你标出的书目去阅读，读完之后，每一本书都做一篇阅读感悟，年节过后将这些感悟和你修改后的这份作业交给我。”

　　“是，老师。”

　　“带着你的作业离开吧，别让翊王殿下就等。”

　　上官鸿信接过无衣拿给他的纸张，开心地行了一个礼，便跑开了。

　　‘老师给我两个月的时间来写这份作业诶！太好了，年节有时间陪母妃和羽衣了！’

　　无衣看着上官鸿信蹦蹦跳跳离开的身影，无奈地笑了笑，“再怎么沉稳，终归还是个孩子啊！”

　　在这之后的几年里，无衣与上官鸿信的教学方式便是这般。

　　“老师，请您过目。”
　　上官鸿信将作业恭敬地放在无衣的桌案上。

　　“这次比上次有进步，回去将我列出来的书目读了，在做一份阅读感悟，不能像上次那样偷工减料，只写你觉得好或者不好的地方，从客观的角度去看，知道了么！”无衣严肃地说道。

　　“知道了老师。”

　　“老师，听听我练的曲子。”

　　上官鸿信拉着无衣来听他从别人那里学来的新曲。

　　“嗯，曲谱不错，情感也十分丰富，只是欠缺练习，回去好好练习。”

　　无衣带着些微赞许地眼神看着上官鸿信，鼓励他继续努力。

　　“嗯，鸿儿一定会让老师刮目相看的。”

　　上官鸿信信誓旦旦地说道。

　　“老师很期待。”

　　“老师，你看我用断云石变化的长剑舞的可好？”

　　上官鸿信满怀期待地看着无衣。

　　“鸿儿小小年纪便已经能够灵活地运用四枚断云石，在羽国可谓是天之骄子，走在了众人的前面。”

　　无衣满是赞赏地看着上官鸿信，这孩子的未来无可限量，这是他从第一次见到鸿儿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的，虽身处尔虞我诈的皇室，虽自幼别居师尹府，但终究逃不开他人的算计，即使在这种情况之下仍然能够保持赤子之心，除了他的周旋维护之外，最主要的还是鸿儿这孩子自己能够守着心神。

　　“老师，为何大皇兄他们不愿放过我和羽衣呢？我并不想和他们争些什么啊！”

　　上官鸿信眼带迷茫地找到了无衣。

　　无衣看着上官鸿信眼中的迷茫和无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是生在皇室的悲哀，若鸿信你不愿参与这场纷争，为师我自然是有方法让你避开的，若是你有心去争夺那个位子，为师自然也会为你指明一条道路。”

　　“老师，我……”

　　无衣止住了上官鸿信的话语，“不必这么快回答我，好好想想吧，等想好了再告诉我你的选择，不急。”

　　上官鸿信在无衣冷静的话语中，慢慢平复下了心情，他将这一丝迷茫压到了心底，好好地去思考老师的这个问题，他知道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很长的时间，需要他去看得更多，也了解的更多，才能做出决定。

　　看到上官鸿信的神情趋于清明，无衣满意地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药师传信说，明天就要到了，早点休息吧，明早随我一同去接药师。”

　　“是，老师您也早些休息。”

　　说完，上官鸿信便告辞离开了。

　　次日，无衣、灵鹭和上官鸿信去城门外接慕少艾，进城后，上官鸿信直接前往皇宫看望翎贵妃和羽衣，而无衣和慕少艾则带着灵鹭回到了师尹府。

　　书房内，灵鹭离开后便只剩下无衣和慕少艾两人。

　　无衣起身从柜子中取出一份茶叶，放出圆桌上的茶壶之中，烹煮了起来，他一边掌握着火候，一边询问最后一次用元沙髓联系之后的情况，“药师，你似乎伤得不轻，这三个月里发生了何事？”

　　“我与幽冥君他们与阎王鬼途决战，最终虽是胜利，却是伤亡惨重，而阎王鬼途也只是被我们重创转入了暗地里休养生息。”想起三个月前的事情，慕少艾的目光不由黯淡了三分，“一死、两重伤，还有一个失觉症爆发丧失了五感，我也伤得不轻，养了两个多月才勉强能够恢复得和常人无异。”

　　“看来这次它真的插手了，不然有药师你的加入，结果又怎会这般惨烈呢！”无衣盯着茶壶中翻滚的沸水，叹息着说道。

　　“唉，既然已成定数，药师我也不畏惧挑战。”慕少艾目光一定，沉声说道，“不就是天命么，药师我老人家能完成一次，就能完成第二次，这阎王鬼途想要卷土重来至少还要十数年的修养和着急人手。无衣，这一次愿意配老人家我，我一把大的么？！”

　　“成君之邀，这毕竟是你吾二人的天命，吾又怎会袖手旁观呢，药师你离开的这五年，无衣也不是白白浪费的，至少等到阎王鬼途复出的时候，我们会有足够的力量去对付他。”

　　无衣端起小火炉上的茶壶，为慕少艾斟了一杯清茶，“药师，尝尝。”

　　接过茶盏，等到散了些热气之后，微微抿了一口，由心赞誉道，“五年不见，无衣你的手艺更精进了不少。”

　　“药师过誉了。”无衣也为自己沏了一杯茶，“慢工出细活，无衣一向擅长早早地为未来谋划罢了。”

　　慕少艾侧着身，眯着笑眼，打趣地笑道：“哎呀呀，就是不知道老人家我在无衣你的谋划中是什么位置啊！”

　　“自然是同行之人咯！”无衣耸了耸肩，冲着慕少艾眨了眨眼。

　　慕少艾端起茶盏，轻轻地吹散从杯中氤氲而起的雾气，摇了摇头，“无衣你真是狡猾啊！”

　　“彼此彼此。”无衣扫了慕少艾一眼，随即也端起了自己的那杯茶，轻声说道：“想必药师心中也已经有了想法吧。”

　　“哎呀呀，无衣，你再不喝茶就要凉了，这茶亮了就不好喝了。”说着，慕少艾便将手中已经冷却了不少的清茶送入口中。

　　“药师你啊！”无衣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