珏影

　　时间飞逝，转眼便到了约战之日，天启城内的剑客、闲人以及各方势力早早地就将宫门不远处的那块空地围得水泄不通，宫门之外，九百虎贲郎集结，黎长青和兰月侯注视着这块空地。

　　而那空地的附近有四座茶楼，赤王府占一座，白王府占一座，永安王府和钦天监占一座，剩下的一座被余下的达官显贵们共用。

　　此时，永安王府外。

　　“雷无桀还没出关么？”弄玉坐在马车中问道。

　　“还没有。”站在车旁的叶若依望了望日头，转身看向萧瑟，“我们走吧，希望他能赶上。”

　　“赶不上也没关系。”萧瑟拍了怕身上的九柄宝剑，登上了马车，“他去跟洛青阳打，还不如我亲自上，免得白白丢了条性命。”

　　见萧瑟进入了车厢，叶若依回望了一眼仍然没有动静的永安王府，随即一跃，跳上了车板，挥动缰绳，驱车离去。

　　当他们来到宫门外的空地时，围观者已是议论纷纷，都颇显不耐，但看到叶若依的出现时，顿时一片哗然。

　　而当叶若依停住马车，掀开幕帘，将车中之人迎下时，在场无一不惊。

　　他们没想到这一战不是心剑之主雷无桀与洛青阳对决，而是……永安王与洛青阳的对战。

　　“永安王萧瑟，前来问剑。”只听萧瑟懒洋洋地说着，好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来到了洛青阳的面前。

　　“好。”洛青阳并不在意来挑战的人是谁，只淡淡地问道，“只是，剑呢？”

　　萧瑟忽然笑了笑，伸手一抓，将身上的狐裘甩了出去，露出了绑在他腰间的九柄长剑，萧瑟将长剑卸下，一一用力地插在了地上，目光灼灼地望向洛青阳，“剑在这，九柄，够吗？”

　　洛青阳平静地点了点头。

　　萧瑟手指轻轻一勾，一柄名剑便飞到了他的手中，有眼力的人看到不由惊讶，那是前朝剑仙传下来的宝剑风吹雪，而萧瑟插在地上的其余八柄剑无一例外是难得的名剑。

　　当萧瑟轻轻地往地上一踏，地面似乎受到了什么忽然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半步神游？”

　　此刻，洛青阳的神情也凝重了起来，咫尺之距，一步可跃，那也就是那一步，难以跨越。

　　“说是半步，也可能此生都迈不过。”萧瑟左手轻轻抚过剑身，望向洛青阳，“先生此行可是来杀我？”

　　洛青阳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一抹怜惜，这样的少年高手终究是要死在自己的手中，“我虽无杀人心，却有杀人的理由。”

　　“既然如此，我也不问了。先生要杀我，那我只能，”萧瑟纵身一跃，手持风吹雪，猛然一转，“把先生杀了！”

　　萧瑟使出的剑法，霸道无比，凶戾至极，似是要使方寸之地，断绝一切生机！

　　此乃——绝生！

　　洛青阳的九歌也在瞬间出鞘，这一出手便是凶极狠极险极的大司命剑舞！

　　这两人不约而同地省去了对彼此的试探，一出手便尽显杀机。

　　两柄剑相撞，剑气四溢，围观之人离得近一些的，都感觉衣角似乎被撕开，脸上忽感火辣辣的疼，摸一下，才发现脸上不知何时已被剑气割开了口子，吓得急忙往后撤。

　　坐在马车上的叶若依，也驱使着马匹往后撤，避免被误伤。

　　“弄玉姐姐，你不出来看么？”叶若依稳住了马匹，继而望向正在激烈交战的两人。

　　裂国剑与九歌剑舞，这两者孰强孰弱，一时间难分高下。

　　萧瑟接下了这一剑，然手中的风吹雪已承受不住裂国剑刚烈凶戾的剑威，顿时碎成了数片，衰落在地。

　　“剑碎了吧。”弄玉轻声道，独自一人坐在车厢里的她，手中正擦拭这一枚精致的发簪。

　　“嗯。”叶若依担忧地望向萧瑟，“萧瑟带来的这九柄剑，是剑阁中勉强能支撑裂国剑的好剑，但现在已经碎了一柄，剩下的八柄，不知能不能坚持到底。”

　　“静心。”弄玉轻喝一声，她将发簪架在两指之间，灵活轻巧地转着，“你要相信他，萧瑟永远是那个会创造奇迹的人。”

　　叶若依深呼了一口气，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看着萧瑟抽出第二柄宝剑，夹带着惊啸之声，持剑杀至洛青阳的面前。

　　这声似风被剑撕开一般，剑势顿时升了一重境界。

　　此乃——破风。

　　与此同时，洛青阳周身剑势一转，方才凶戾狠绝的剑势顿时变得阴气森森，每一件都悄无声息，阴狠鬼魅，似鬼神临世般阴沉。

　　九歌剑舞，山鬼。

　　当破风撞上山鬼，风啸止住了，似是闯进了一个无声的世界，在这里，只剩下洛青阳和他的剑，行踪诡秘，阴冷狠厉，就如那山间之鬼，无影无形。

　　第二柄剑断，萧瑟猛然后撤，洛青阳提剑追了上来，却被一个八卦之行挡住了。

　　这一瞬间的停顿，让萧瑟有了机会回到剑群边，他纵身一跃，在空中转了一圈落在这剩下的七柄剑后方，扬袖一挥，三柄宝剑同时掠出。

　　他握住一柄，猛然挥出，剑断之后，换下一柄，再次挥出，紧接着再次剑断，随即握着最后一柄，纵身跃起，一剑劈下，将洛青阳那山鬼剑舞的凄厉剑势瞬间劈开。

　　顿时风啸再起，隐约间，似有龙吟于那风中闪现。

　　这一剑，劈开了山鬼剑舞之势，也划破了洛青阳的半截衣袖，逼得他不得不向后退去。

　　萧瑟飘然落地，手持长剑微微笑着，一扫慵懒倦怠的气息，满是傲然绝世之意。

　　裂国剑境第三层——惊龙！

　　叶若依见到这样的萧瑟，不禁湿了眼眶，这才是她所熟悉的，当年那个十七岁便入了逍遥天境，跟随琅琊王学习兵法军术，文采诗赋享誉朝野的绝世皇子啊！

　　“弄玉姐姐，你说萧瑟会赢吗？”叶若依轻声问道。

　　弄玉忽然捏住发簪，沉声道：“他必须赢。”

　　输了可就没命了。

　　“是，他一定会赢的！”叶若依抹去了眼角的泪花，坚定地说着，但神色中的担忧仍是未减。

　　“等吧。”弄玉忽然说道，“属于他的东西，哪怕迟了一步，也是会到他的手中。”

　　叶若依不解，弄玉为何在这时忽然这样说，但她说的没错，属于萧瑟的东西，谁也夺不去。

　　弄玉不在意叶若依想到了什么，她静静地坐在马车里，朝着天下第一楼的方向望了一眼，那柄剑终究会落到萧瑟的手中。

　　惊龙初现，洛青阳望向萧瑟的眼中满是赞赏，他应下萧瑟所言，放弃九歌的前九式，直接祭出了国殇剑舞。

　　剑起，啸声乍响，那万千壮士的悲歌再次在这里响起，然，无论第几次见到，所有人都不禁为这悲凉的气势所感染，忍不住想要落泪。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洛青阳舞剑高歌，凝聚着凄凉悲恸的剑势。

　　而就在洛青阳高唱到“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之时，萧瑟忽然暴喝一声，“野个屁！”

　　顿时全场皆惊，连洛青阳都愣了一下。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萧瑟继续高声骂道：“呔！你这个老匹夫！十几年不出门当缩头乌龟，自以为炼成了绝世神功，就了不起了，啊！跑来天启城闹事！这里的事跟你有半毛钱关系？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有病就赶紧去治！你问剑天启，天启同意了吗？你砸了天启城的牌匾，我们萧家人同意了吗？大理寺的人呢？在哪儿？还不快出来把他给我扣起来！”

　　叶若依颤颤巍巍地指着在场上破口大骂洛青阳的萧瑟，问：“弄玉姐姐，他不是萧瑟吧，他是雷无桀假扮的吧！？”

　　马车中，弄玉捂着嘴，闷声笑道：“要是换成雷无桀，你是不是就觉得正常多了？”

　　“是啊！”叶若依瞠目结舌地看着那毫无皇子形象，像个泼皮无赖一样骂人的萧瑟，“这是雷无桀本来打算用得吧！这该不会就是他们俩前几天去找无双和谢前辈讨论出来的对付洛青阳的方法？真是……真是……”

　　“出人意料！”弄玉接道。

　　“没错。”叶若依点了点头，要是雷无桀这个每每会让人意外的家伙做出这种事，到也没什么，只是萧瑟……着实让人震惊。

　　当叶若依缓过神来之后，神情随即凝重了起来，“可是，他不会将洛青阳激怒么？”

　　还没等弄玉说些什么，便听到场中洛青阳怒喝一声，“够了！”

　　“完了，真的被激怒了。”叶若依无奈地叹道，萧瑟骂什么不好，偏偏扯到宣妃娘娘身上，这不，踩到人家雷点的。

　　但是萧瑟仍然没有停下，他被洛青阳这一声给震到了，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继续骂道：“你还不让我骂！我骂你个……没种的胆小鬼！喜欢一个人，和他是不是天下第一，有关系吗？”

　　洛青阳握剑的手青筋暴起，纵身一跃，九歌一剑劈下。

　　萧瑟这时才反应过来，他越线了，连忙挥剑抵挡，但那长剑已承受不住，猛然碎裂，他咯出一口血，急速猛退。

　　“激怒了才好。”弄玉对叶若依说道，“洛青阳的剑势，已经再也达不到凄凉意境的顶峰，如今虽然强，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方才让那国殇之剑挥下，才是必死无疑。”

　　“这么说，萧瑟还做对了？”

　　叶若依看着场中不断抵挡洛青阳剑势的萧瑟，和那被激怒不断向萧瑟攻去的洛青阳，顿时也明白了这层深意。

　　洛青阳不断的攻击，使得萧瑟手上只剩下一柄重剑堪用，他提着这柄剑，朝洛青阳挥去。

　　惊龙狂舞，萧瑟已至穷途末路之境，于此，他已经管不到什么剑诀不剑诀了，这是一场生死之战，使出毕生所学，只为……活下来。

　　无极棍法、八卦心门、踏云乘风步，裂国剑法，这糅杂在一起的疯狂攻击，连洛青阳也不得不为之震慑，两人对战数十招，却仍分不出胜负，这一战从午时打到了黄昏，却迟迟未出结果。

　　此时，萧瑟手中重剑满是缺口，而洛青阳也是披头散发，比初始多了几分狼狈。

　　就在此时，一声高喝传来，声音似乎贯穿了整个天启城。

　　“萧瑟！留洛青阳一命。放着我来！”

　　萧瑟撑着剑，半跪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水，“夯货！”

　　马车中，弄玉握紧了手中发簪，寒芒划过，凝在簪尖，散发着凛凛寒意。马车外，叶若依也凝神戒备，打量着四周。

　　暗处，隐藏在人群中的姬若风眼中划过一丝决然，唐泽和姬雪莫不做声地接近姬若风，但他们的注意力大多还是放在萧瑟的身上，似是一有动静便会冲出去相救。

　　茶楼之下，谢宣手持万卷书，颜战天执着破军剑，静静地站在那里，望向茶楼上的瑾宣，“请大监留步。”

　　同一时间，一声尖啸贯穿长空，一剑西来，一柄燃烧着的火剑，擦过空气，掠过茶楼，猛地坠下，落入萧瑟的手中。

　　萧瑟左手拂过剑身，剑身之上的火焰瞬间湮灭，铁锈的剑身也顿时露出了原本黄金色的光芒，上面似有山川河海，漫天星辰在闪耀。

　　这时，雷无桀也感到了场中，他看到洛青阳眼中的杀机，冲着萧瑟怒吼道：“萧瑟，别光拿剑把样子，小心啊！”

　　萧瑟拧着眉望向洛青阳。

　　只见洛青阳忽然笑了笑，忽有千万壮士悲歌在云层之中回荡，悲凉的风吹过，天雷闷闷作响，仿佛顷刻间便会有雷雨落下。

　　“国殇！”

　　洛青阳闭上了眼睛，瞬间又睁开了，九歌随之挥下。

　　“一剑升九霄，见仙人逍遥。”

　　萧瑟也闭上了双眼，同时挥剑。

　　两剑交击，瞬息即逝，悲歌骤停，凉风忽止，天地寂静无声，转瞬归于平静，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切都只是幻像。

　　萧瑟睁开了双眼，那一剑已耗尽他最后的真气，他抬眼望向洛青阳。

　　这一剑，国殇被破，但洛青阳……

　　厚重的云层被萧瑟一剑斩破，光线穿过云层透进来，洒在每个人的脸上，积压的乌云，瞬间化作漫天雨势，倾盆而下，独洛青阳沐浴在风雨中，衣衫无风而动，仿若谪仙。

　　当他再次望向萧瑟时，眼神中的杀意尽消，“我入神游玄境了。”

　　但是众人皆知，这一战，尚未完。

　“我还有一剑，叫礼魂。”洛青阳忽然舞起绝世剑舞，神情淡然，但杀机却未减半分，“送你归西。”

　　“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呸，送你自己归西吧！”萧瑟举起天斩剑，一挡这绝尘一剑。

　　然而萧瑟本已经气空力尽，一挡之下，整个人竟直直向后坠去，洛青阳见机再出一剑，欲取他性命。

　　不料金光一闪，一根铜簪抵住了剑尖，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剑。

　　“退！”

　　弄玉突然出现在萧瑟面前，将他拉住，随即甩给了身后的雷无桀，“萧瑟就交给你们了！”

　　“知道了弄玉姐。”雷无桀接住萧瑟后，将他背在身后，随即抽出心剑，护住萧瑟。

　　弄玉猛地一退，随即再次攻向前去，与洛青阳的九歌撞上。

　　“你的对手是我。”弄玉沉声道。

　　“那天，是你！”洛青阳注视着弄玉，“神游玄境，你是谁？”

　　“永安王妃，或者你也可唤我……”弄玉与洛青阳僵持着，眼对着眼，剑意在相互拼杀，她低声说道：“赵玉清。”

　　洛青阳一瞬间睁大了眼，但随即战意更盛，“好，很好！”

　　礼魂剑势瞬间暴涨，周遭的风似利刃般撕扯。

　　弄玉用力一击，随即猛然后撤，左手猛挥，“四象生八卦，八卦化万物，去！”

　　一道八卦之型凝成一片道力，挡在洛青阳和弄玉之间。

　　礼魂剑势破不开道法阵壁，让这对决，顿时止住。

　　弄玉与洛青阳相对而立，在弄玉身后，萧瑟被雷无桀、叶若依、姬雪和唐泽护在中间，以防意外发生。

　　弄玉望向洛青阳，“你受伤了。”

　　洛青阳低头看向自己胸前晕染的血迹，没有再挥剑，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弄玉张了张嘴，但却未漏出一丝声响，可要传达的话已经送入了洛青阳的耳中，“你要找的人，已经在你落脚处等你，凡事不要做得太绝，尚有转圜的余地。”

　　“你想做什么？”洛青阳问道。

　　“就如萧瑟所说，天启城的事，你不该管。”弄玉轻叹了一声，“回你的慕凉城去吧。”

　　“我伤他至此，你肯让我离去。”洛青阳淡淡地说。

　　萧瑟靠着雷无桀的搀扶，走到了弄玉的身边，他望向洛青阳，“先生问剑天下，如今得偿所愿入了神游玄境，萧瑟在此道贺。至于我这伤……”

　　萧瑟笑着摇了摇头，“比武论剑，本就伤亡难免，与先生一战，萧瑟亦受益匪浅，又怎会阻拦先生去路。”

　　洛青阳赞赏地看着萧瑟，点了点头，“你很好，我欠你一个人情。”

　　萧瑟微微颔首，目送洛青阳远去。